骨灰盒被埋在了坟茔里，叔叔们再把挖出来的土填上，然后去周围的林子里挖些土堆坟包，妈妈却不让来。规矩说妈妈是未亡人，不能来填土，不然爸爸想妈妈就会让妈妈也一起添坟。小菲也不能来，她还太小，怕受不了坟茔地里的阴气。所以只有赵月一人跪在爸爸坟前烧着纸，婶婶们教着赵月说些让爸爸安心走的话。坟头也不能太大，坟前不能立碑，都是因为有未亡人。

赵月看着旁边爷爷的坟也是没有墓碑，同样坟头也不大。在望向周围，一座座大坟，坟前都立着大理石墓碑，她心里很难受。

二姑说：“没办法，你奶奶也还没走，你爷爷的坟也不能修那么大，那些大坟都是咱家祖宗，你爷爷的坟往这边一溜将来都是咱家子孙埋葬的地方，你爸爸埋在你爷爷脚下，意思就是给爷爷顶坟角，这样你爷爷也能保佑后世子孙。旁边的那些地方就是你二爷爷、三爷爷他们将来埋葬的地方。进祖坟也有规矩，你看祖坟外面那个小土包，那是你六叔的，他没结婚没子嗣是不能进祖坟，就自己孤零零的在祖坟外随便弄了个小土包。要说咱这一支儿上就死了这爷三，但都没立大坟，是看着挺不像样。”二姑也是想引开赵月的注意力，看着孤零零的她独自跪在坟前实在是太可怜了。

“嗯，知道了，二姑。”她根本就没听进去。

她找了根硬树枝在坟前挖了个小坑，埋上幸运星。

“爸，如果真的有在天之灵，您还没走远吧？您现在是不是在看着我呢？您放心吧，这个家还有我呢，我会好好的陪着妈妈，好好地照顾小菲，不用担心。您一路走好，不用挂念。”心里默默的说着她又深深的跪下。

“好了，都处理好了，咱们回去吧。”叔叔姑姑们这几天也都是眼睛红肿的处理着爸爸的后事。赵月心里知道他们也是非常苦的。

“走吧，咱回家吧。”一个人上前扶起了她。她知道那是张建国，这个味道她很熟悉，熟悉的还有这股力量。她现在没有力气，姑姑叔叔们好像也用尽了全身力气，大家都筋疲力尽的默默走下山。

千里搭戏棚，没有不散的宴席。

院子里只剩下一堆堆散落的垃圾，几张零散的桌椅还没清理。

赵月没去看奶奶，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奶奶，现在的她也没办法给奶奶安慰，仿佛一切力量都从她身上抽离了。

人都散了，马大爷把一行人送回了家城里。张建国没走，没走的还有五姨。邻居也在家里等着妈妈，她们知道只是这三天，妈妈根本就无法走出悲伤，她需要更多的陪伴。

赵月感激的看着五姨，那个有活力的漂亮的五姨，总是跟她唱反调的五姨，现在也是满脸疲惫。

她拉着小菲的手：“饿么？”

“不饿，什么都不想吃。”小菲的手软软的，暖暖的。好几天她都没好好吃饭了。

“那你要不要休息会儿？”赵月觉得此时必须要找件让自己能全神贯注做的事情，这样她才能不去想爸爸。

“嗯。”赵月就从炕柜上拿出了奶奶给她做的褥子，放上枕头。“小菲，好好休息下，我就在这，哪里也不去了。”小菲没一会就睡着了。她望着小菲苍白的小脸很是心疼。为她盖上了一床薄被。

“小菲比我还可怜啊，她才10岁，就要经受这些。”

“你不吃点东西么？”张建国走过来问。

“我不饿，不想吃。”

“那也得吃点啊，这几天你根本什么都没吃。”

“我吃不吃关你什么事儿啊？”她突然就冲他喊起来。吓了张建国一跳。妈妈从东屋走过来。“好好说话，喊什么？”赵月就不吱声了。她内心很抱歉，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这么冲。

“你走吧，我什么事儿都没有。”她赶张建国。张建国很尴尬的踯躅了一会走了。

下午，马大爷也要走了，临走之前来到中屋。“赵月啊，好好安慰安慰你妈，你要坚强点啊。”

“为什么都要让我坚强啊？为什么都拿可怜我的眼光看我啊？我是乞丐么？还是我犯什么错误了？凭什么都高高在上让我做这个做那个啊？”她发疯了似的崩溃的大喊着，嗓音难听极了。

“你要干什么？”妈妈冲过来对她大喊，随即又开始嚎啕大哭。

“哭，哭，你就知道哭，哭能让我爸回来么？哭能抵吃？哭能抵喝？哭，以后就没人用可怜的眼光看我们了？哭什么，你到底在哭什么？”她歇斯底里的喊着。妈妈没完没了的哭声都快让她崩溃了。

小菲被吓醒了，缩到墙角瑟瑟发抖。

妈妈冲过来就是一个巴掌。

“你这个混蛋，我们都白养你了，白眼狼。我哭什么？我哭的是好端端的，你为什么要去你姥家？你不去你爸会死么？就是你害死了你爸。就是你！”妈妈也疯狂了。

马大爷忙过来站在母女中间，五姨过去安慰着小菲。

“你不能这么说孩子啊，孩子才多大，你这句话，孩子这辈子还怎么活？”马大爷眼圈红了。

“我知道你心里苦，你冷静的想想，如果当时赵月在，可能今天就是两条命了，他喝了那么多酒，赵月能劝得住？他下去了埋里面了，赵月能不跟着跳下去么？你好好想想？”马大爷试图让这种不好的想法彻底从赵月妈妈的脑袋里抹除掉。

“你终于说了实话了，这几天你就悄悄地恶狠狠的瞪我，恨不得从我身上能剜块肉下去，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的是什么？从小你就重男轻女，从小你就埋怨我是女孩子，我再怎么讨好你，再怎么乐观坚强把自己活成男孩的样子，你还是嫌弃我，随便有个男孩子，管他是不是亲生的，你对他都比对我更紧张，比我更亲。你以为我不知道，我姨背后说是我害得小舅残疾，你明知道我去得遭罪，你还是把我送过去，你是在让我赎罪么？还是你恨我死的太慢？你以为我小，我真的什么都不懂？什么都不记得么？她-我五姨打从我小舅瘸了，她们姐妹就经常偷偷打我，你不知道么？你都知道，你就是故意的让我去遭罪，你好解恨。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，你倒是说说？”赵月也是一狠心把从小到大的委屈都抖搂了出来。她知道她现在说的不对，做的不对，该死。她就是没忍住，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无名之火。